有月亮的晚上

說我看小說有一種習慣，一定是先翻到書的最後先看了結局，才選擇

要不要開始看這本書。我不喜歡看到最後是我不愛的結局，尤其是悲

劇。近幾年，看電影也一樣，我只愛看愛情喜劇，悲劇我也不看。人

生已經太多煩惱苦痛，我為甚麼又要將自己投入已先預設好是悲劇的

情境裡，然後折磨自己（這是對於容易入戲的我來說）。即使是連續

劇或偶像劇，只要一開始有那種錯過、愛不到、誤解的劇情，我就轉

台。我大概是屬於鴕鳥類，超會逃避型，但這也僅僅是我想快樂一點

的方式。

張愛玲的半生緣是典型痛死人的悲劇，不是死別，卻是近在咫尺的生

離。照理說我看不下去這種小說，太淒慘了，但那時年紀小，悲傷也

感覺快樂，可能是不知道悲傷最後總會佔據生命的某一部分而不肯走

。現在皇冠以張愛玲典藏系列再版，就把它買下來再閱讀一次，再次

看又心痛一次。

當曼楨和世鈞相愛時一定沒想過他們的愛情竟如此短暫，然後一個負

氣的轉身，就甚麼都回不去了。曼楨被關在曼璐家之前，她和世鈞正

好吵了一架，世鈞可能以為此次也同往常情人的小吵架，氣憤後用力

甩上門就離去了。

張愛玲這樣寫。
『曼楨呆呆的望著。他喝過的茶杯還是熱呼呼的，他的人已經走遠了

，再也不回來了。』

那當然是張愛玲已經安排好了他們的結局，才用了雙關語預告了這一

刻世鈞的離去，會將是永遠的離開曼楨的人生，此時此刻的曼楨和世

鈞卻不知道。之後人生漫漫，曼楨再與世鈞重逢。

張愛玲這樣寫著。
『曼楨道：「世鈞。」她的聲音也在顫抖。世鈞沒作聲，等著她說下

去，自己根本哽住了沒法開口，曼楨半响方道：「世鈞，我們回不去

了。」他知道這是真話，聽見了也還是一樣震動。她的頭已經在他的

肩膀上。他抱著她。 』

曼楨的這句「世鈞，我們回不去了。」很令人心酸，錯過了以後的惘

然，以前的情深義重都回不去了。相對於幾米的『向左走向右走』，

幾米對於分離與相遇的結局就寫得太美好了。張愛玲的半生緣活生生

的刻畫著人生不由己的悲歡離合，而幾米的向左走向右走卻宣揚著終

能交會的想望。但想望都是未知的以後，眼前永遠是現實的現在，大

多數的時候，我們必須目送，目送你愛的人離開你的生命；我們必須

無奈，無奈於讓愛你的人退出你的世界。

最後在交代曼楨和世鈞的最後時，張愛玲這樣寫著。
『從前最後一次見面，至少是突如其來的，沒有訣別。今天從這裡

走出去，是永別了，清清楚楚，就跟死了的一樣。』

心酸的感覺好像有少了一點，然後甘願多了一些。
因為我們都知道。
這一次的四目交會，是此生與他（她）的最後對視。
這一次的擁抱，是此生與他（她）最後的溫暖。
這一次的親吻，是此生與他（她）最後的眷戀。
你和他（她）能擁有的僅僅只是半生緣。

所以張愛玲在書的前頭就已經這樣寫著。

『日子過得真快，尤其對於中年以後的人，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顧

間的事。可是對於年輕人，三年五載就可以是一生一世。』

惆悵啊！曼楨和世鈞的半生緣。